李传君长篇小说《前夜》第十八章 伤痕
第十八章
肖宗华一行在凌江的调研结束了,三天时间,其中两天有刘清粼陪同,肖宗华感觉仿佛年轻了许多,即使晚上睡眠不足,白天也总是精神抖擞。
李永辉亲自带队给肖宗华送行时,仍然安排刘清粼一同前往。要离开凌江,肖宗华心里还有些不舍。
握手言别时,肖宗华把刘清粼拉到一旁,抓住她的手久久不放,“我反复想了想,你是事业编制的正科级,如果一下子弄到党政系统担任副处级,有点违反程序,你还是先在电视台提副处,然后调到市委,哪怕步子大点儿,也不会招致那么多非议。好好干!”
刘清粼心情很复杂,他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逼着她走上一条路,尽管这条路看起来很美好,但她还是有点害怕。
此刻肖宗华这么说,她除了说谢谢领导关心,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言语了。
送走了肖宗华,刘清粼乘坐李志强的车回电视台,车上李志强向她透露,领导有吩咐,尽快解决她的副处,他回去就立马给市委组织部打报告,拟任刘清粼为副台长。
就在春节前夕,事情有了结果。市委组织部派人到电视台宣布任命文件的那天,刘清粼发现台里平时跟她关系不错的同事都有意地疏远她。
社会新闻部的余晓丽、时政新闻部的范晓旭看见她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就把头扭到一边。
中午在食堂吃饭,远远地刘清粼看见有几个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可一旦发现了她,几个人便挤眉弄眼,瞬间就鸦雀无声了。
下班的时候,刘清粼又碰到余晓丽,余晓丽正准备埋头走开时,刘清粼叫住了她。“晓丽,怎么躲着我呢?咱们可是好姐妹呀!”
余晓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刘台长,不敢不敢,以后在你底下干活,还请多关照!”
“别那么客套好吗?这显得多生分啊!电视台的事,主要靠你们这些骨干。”刘清粼说。
“干事儿是我们的本分,我这人嘛,不敢有过高的追求,我有自知之明,人长得不漂亮,得不到领导的青睐,只好一辈子当个普通百姓了。”余晓丽说完,手一挥走开了。
刘清粼心里就像被刀戳了一下,疼痛汩汩往外冒。
此后几天,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被孤立,凡是她安排的工作都会招来不好听的言语,甚至好几次她分明听见有人在背后指桑骂槐:“牛什么牛?拿自己的美色给领导当菜,攀着领导的光膀子往上爬,有什么了不起!”
每每听到这些,刘清粼又气又恨,可又能怎么样呢?她能去一一当面澄清吗?她的话又有谁能信呢?毕竟有两个晚上,她与肖宗华同居一房,尽管一房有两室,可谁会偏偏往好的方面去假设呢?看来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想到这里,刘清粼悔恨交加。
最让刘清粼有苦难言的是,江声涛对她的态度也陡然转变。
自从肖宗华离开凌江那天起,刘清粼每次回到家,江声涛就像看陌生人一样盯着她发呆,然后便一个劲儿地追问那两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论刘清粼怎么解释,江声涛都是含着眼泪使劲地摇头。方振东也经常打来电话,关心慰抚之余,也会旁敲侧击地触及到刘清粼最忌讳的那个问题。
一次,刘清粼正开着车,方振东又打来电话,当方振东再次触及那个问题时,她胸中的火顷刻点燃了,于是将车靠在路边,对方振东一阵喷射:“我都快被你们这些问题逼疯了!求求你放过我好吗?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说完将电话一摔,捂着脸哭了。
回到家,刘清粼又跟江声涛大吵了一架。起因是江声涛傻乎乎地在一张纸上反复写“只恨时光不能倒回”几个字,刘清粼问江声涛什么意思?如果是后悔了,那就分手。
江声涛冷冷一笑,脸上涌出两行泪水:“我的心本已伤痕累累,你还要在上面撒把盐吗?你明明知道你刘清粼已经与我的生命难以割舍,你还要说分手来给我一刀吗?”
“难道我心里就好受吗?现在除了我自己,全世界都不信任我!就连你!”刘清粼也哭着说,“曾经在我面前信誓旦旦的人,突然疑虑重重!一个原本意气风发的男子汉,却被子虚乌有的流言蜚语击垮!你忘记了你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吗?难道我俩这半年来的感情就那么脆弱吗?如今看来,你是多么的懦弱和虚伪!是那么的没出息!”
“我不相信那些流言蜚语!我也不是你说的那么懦弱,那么没出息!可是……我不相信那些又能怎么样?外面那些人,会改变对你的看法吗?会停止对你我的讥笑和议论吗?难道我们就这样每天生活在毁议和嘲弄的枪林弹雨中吗?咱们的身份和生活层面能承受这一切吗?”江声涛激动地诉说着,眼里的泪水流得更狂了。
“那你说怎么办?别人要说,我也堵不住人家的嘴;面对这些无聊的言语,我们只有毫不理会,只有不断地给自己的信心和勇气加油,还能有别的办法吗?”刘清粼语气缓和下来,凑上去帮江声涛擦干眼泪,“我都没垮,你就先支撑不住了?像个真正的男人,站起来好吗?”
江声涛抓住刘清粼的手,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清粼,我们离开凌江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到省城,我的父母都在省城,而且几年前就给我买了房,我们另外找工作,不再从事跟官员有任何牵扯的工作,完全靠我们的本事挣钱吃饭,好吗?”
刘清粼听了后直摇头,“要逃避吗?这等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如果我们离开了凌江,那么外面的人言会更加可怕!我可不愿意不明不白地背这个黑锅。再说,我的父母,我的亲戚都在凌江,这对他们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刘清粼不同意江声涛的意见。
“你的父母,也跟我们一起走!至于其他亲戚,你就不必顾忌他们的感受了。”江声涛坚定地说。
“这不可能,这太突然了。”刘清粼说,“我父母在凌江生活了一辈子,要他们突然离开是做不到的。而且,我俩的关系还没稳定,我们就跟你走?你的决定太草率了吧。”
“那……我们结婚!我们立马结婚,然后离开凌江去省城!”江声涛企盼地望着刘清粼。
刘清粼饶有兴趣地端详着江声涛:“你怎么说话就像个孩子?一会儿哭,一会儿闹,一会儿对我疑虑重重,一会儿又冒冒失失地说立马跟我结婚,我怎么敢相信你?”
江声涛满怀深情地抱住刘清粼,“清粼,没有你我活不了!听话,答应嫁给我,答应跟我回省城,好吗?”说着就要吻刘清粼,但被刘清粼推开。
“你刚才不是说你心里伤痕累累吗?现在都好了?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眼看春节就要到了,如果你考虑好了,春节我邀请你去我家,跟我父母交流交流,看他们什么意见。”
“这都什么年代了,父母的意见重要吗?”江声涛说。
“不!我认为很重要!”刘清粼说,“婚姻大事,虽然不必听从父母之命,但必须尊重父母的意见和建议;这不只是我俩的事情,同时还是我们两个家庭乃至于我俩彼此的社会关系是否能求得最大交集的问题。”
“哎哟!清粼,你年纪轻轻,怎么那么老辣?咱们此时此刻谈的是我们俩的婚姻,怎么说话跟个社会学家似得?”江声涛颇为吃惊地说。
“婚姻本来就是个严肃的问题。”刘清粼严肃地说。
江声涛想了想,说:“好吧!等春节前我拜见一下你的父母。”
过了一会儿,江声涛又说:“不过……清粼,你好好回想一下,这半年来,你从一个普通主播到部门副职,再到部门正职,现在又很快提为实职副处级领导,虽谈不上火箭速度,也算是火车速度吧?他们为什么这样眷顾你?你想过吗?难道这背后就没有阴谋诡计吗?我还是很害怕!所以,无论你父母什么意见,我还是坚持春节后我们去省城。”
“又来了,又来了!”刘清粼立马厌烦起来,“我凭什么要接受你的安排?那我就明确告诉你吧,我不去省城!我就要一辈子呆在凌江!我看谁能把我给吃了!”刘清粼越说越生气,“难怪你今天一大早就在一张纸上反复写‘只恨时光难以倒回’,你是喜欢从前的我?告诉你,现在回不去了!时光永远不可能倒回!要倒回你自个儿倒回吧!”
江声涛见刘清粼生气了,赶紧收住,安慰刘清粼说:“好了好了,我不提去省城的事了,别生气,见到你父母之后再决定吧。”
“看来,咱们的观念有偏差,咱俩都得认真考虑未来的事,别一时冲动感情用事而酿造出将来不得不吞下的苦酒。”刘清粼认真地说。
两人争来吵去,几番跌宕起伏,最后,刘清粼建议双方都认真冷静思考一段时间,而且江声涛还得暂时搬出刘清粼的住处,两人先分开,以便于各自的思考不受彼此的影响。
江声涛无奈,只好暂时搬出去,没过两天,江声涛忍耐不住打电话给刘清粼,说要搬回来,但被刘清粼拒绝。几次被拒后,江声涛也就没再打。
可寂寞难耐的时候,江声涛不免会出去走走,不免会想起钱应来他们几个,于是渐渐地,江声涛经不起诱惑,又跟钱应来几个混进了KTV,场子里面的女人个个温柔如水,而且言听计从,这又让他很快就忘记了刘清粼。
直到年根时节,刘清粼主动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并邀请他去见刘清粼的父母,可江声涛淡而无味地回答说,他要回省城过年。
江声涛与刘清粼的恋情成了没有结局的结局,双方都心知肚明,就这样不了了之最好。
春节过后,他们的生活各自渐归平静,但两人分手的消息传到了方振东的耳中。
更为甚者,江声涛又重新交往了女朋友,系凌江一家外资企业的高管,介绍他们认识的正是钱应来。恋情公开后,还得到了新闻圈子内以及市委宣传部副部长任槐等人的祝贺。
然而,围绕刘清粼的闲言碎语则更多了,曾经一度,几乎所有凌江大型茶楼、酒店都在流传。所传最多的版本是,刘清粼为了当上副处级领导,趁肖宗华在凌江调研期间,主动投怀送抱,一旦如愿以偿,就把原男朋友一脚踢开。
听到这些,不知刘清粼是什么感受,但方振东是气得肺炸,很难坐得住了。于是,他约江声涛晚上在滨江路大桥下见面。
一见面,方振东二话不说扭住江声涛的衣领就是一巴掌,还没等江声涛反应过来,方振东又是一拳,江声涛被打到在地,方振东还不解恨,顺势骑在江声涛的身上,左右开弓一顿暴揍,江声涛只是用手左挡右推,而没有真正还手。
打得累了,方振东站起来直喘气。“你怎么不还手啊?”方振东指着江声涛问。
江声涛抹去嘴角的血迹,“你发泄够了吗?为了刘清粼吧?真为你感到悲哀!你除了打我一顿出出气还能怎么样?你得到了什么?”
江声涛哈哈大笑起来,方振东没料定江声涛会是这般反应,“说的没错,除了打你没别的办法,那我再揍你一顿!”说着又冲上去扭住江声涛打起来。
“够了吗?该轮到我了!”江声涛等方振东打得没力气了,突然吼叫起来,变被动为主动,他本来个子就比方振东高,伸手抓住方振东的头发,用脚将方振东一扫,两个人都倒在地上,然后翻滚扭打。
打着打着,两个人都停手了,出乎意料的是,两个人都哭了。
“刘清粼,本来是一朵干干净净的出水芙蓉,可现在在一些人的嘴里,却变成了世界上最臭的泰坦魔芋花,这都怪你,是你毁了她!”方振东说。
“你错了,这得怪她自己。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江声涛说。
“你不仅欺骗了她的感情,玷污了她的身体,还那么无耻地抛弃了她!你知道吗?我恨不得杀了你!”方振东从地上坐起来,恶狠狠地抓住江声涛。
“我知道你一直爱着她,”江声涛也挣扎着坐起来,“已经过去了,再谈是非对错毫无意义。你既然那么爱他,现在机会就在你面前,你可以重新去追求她,不要只是想着打我出气,我祝福你们!”江声涛伸手要握方振东的手,但方振东没有回应,却是把头扭向一边。
那晚过后,方振东去找了刘清粼,并送上一大束鲜花。
刘清粼将他引进屋内,首先给方振东设置了谈话的禁区:不许提肖宗华,也不准谈江声涛,更不能触及情啊爱啊等话题;天南海北侃大山可以,工作上交流可以,日常生活中家长里短也可以。
总之,从此以后,两人交往仅限于彼此认识的普通朋友。
方振东还是很高兴,因为至少可以常常单独与刘清粼相处。